南京市新街口,有一幢挺拔的建筑物——前國貨銀行大樓(今天的新街口郵政支局)。1940年,汪偽政府“宣傳部”就在那里辦公。
“部長”林柏生,兩個“次長”——郭秀峰和胡蘭成。
胡蘭成·張愛玲
1940年夏天,某日,8時已過,“中央宣傳講習所”的第一節課開始了,50名學員紛紛進屋占座。
訓導主任鄭景先進來,用濃重的湖南口音說:“今天的政治課,特請胡次長講世界政治經濟問題。”接著,一個穿深色西服,系深色花領帶,40歲左右的人進來。他后面跟著一名記者,大家一看,是“中央電訊社”的蔣景儒。
既無講義,又無書本。胡蘭成慢條斯理、滔滔不絕地大談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蕭條與政治危機,一口氣講了足有兩個鐘點。
學員們對其他人等的講課多不感興趣,惟獨胡蘭成講課,人們都注意傾聽。畢竟,在當時公開宣講列昂節夫(蘇聯經濟學家,著有《政治經濟學》)的政治經濟學理論是需要膽量的。
胡蘭成去后,人們私下議論開了。陳孟浩是個年事較高、閱歷較多的學員,他對我說:“這兒是個大雜燴攤子,像胡蘭成這樣的人也會有幾個,真是鬼怪蛇神,五光十色啊!”
秋天,一個星期六的下午,鄭景先把我和另外幾個人找到一塊,說是胡蘭成請我們到他的寓所做客。
在南京,胡蘭成住鼓樓三條巷21號。
胡寓很雅靜,進門是一片草坪,有幾架葡萄藤蔓,小雀啾啾,“鳥鳴山更幽”。忽然,一條西洋獵犬猛撲過來,被胡蘭成適時喚住了。
在會客室里,略事寒暄,胡蘭成揭開正題,批評當時的“官僚政治”,他要求年輕人敢說敢講。
從那時起,我認識了胡蘭成,此后可不經事先通知,徑直到他家里去。
有一回,我同他一塊去上海,到滬西大西路他的寓所,那里有他的一個侄女在照料家務。隨后,我又同他到詩人邵洵美家(在當時的霞飛路上),談張愛玲的小說,以及南京“中央大學”校長樊仲云的逸事。樊仲云與胡蘭成是小同鄉,浙江嵊縣人。
幾天后,一日上午,胡蘭成攜我同去起士林咖啡館左側的一棟公寓樓的二樓。門鈴響處,女傭來開門。進門后,見到一位頎長身材的女士,年近30歲,她就是當時蜚聲文壇的作家張愛玲。
回到南京后,一次去胡寓,見郵遞員捎來一封信件。胡蘭成悄悄對我說:“張愛玲的,這不能叫我太太看到,那可了不得!”從那時起,我知道胡蘭成與張愛玲的關系不一般。
胡蘭成·池田篤紀
胡蘭成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,他與孔君佐合辦《大公周報》,對汪偽當局評評點點。這引起了汪精衛、林柏生的不滿。
一次,趁胡蘭成在寓所附近散步時,幾名特務綁架了胡蘭成。此事被胡蘭成的愛人應瑛娣(上海紅舞女,為胡蘭成包養)知道了,就去南京“日本大使館”告狀。
日本駐汪偽政權“大使”谷正之,50來歲,禿頂,是日本外務省的一名老官僚。谷正之很給胡蘭成面子,加上“大使館”的官員池田篤紀、清水董三,他們接二連三地找汪精衛。汪精衛迫于壓力,不得不下令釋放胡蘭成。
胡蘭成回家當晚,池田篤紀親自到三條巷慰問。為防止胡蘭成再被綁架,南京日本憲兵司令部少佐河村每天派兩名憲兵,駐守在三條巷胡寓。胡蘭成去上海,也有憲兵隨行。這真是罕見之事。
胡蘭成有日本人撐腰,不但繼續出版《大公周報》,又出版《苦竹》文藝雜志,刊登張愛玲等人的文章。
當時,在各個戰場上,日軍都在打敗仗。在此形勢下,清水、池田更加接近胡蘭成,經常聚餐。最明顯的一個行動,就是清水與池田竭力慫恿胡蘭成去武漢,在當地日軍首腦都甲大佐的支持下,辦起了《大楚報》,發動所謂“人民和平運動”,要求“撤軍、和平、統一”。密鑼緊鼓,喧嚷一時。
到了1945年,日方處境更為局促,幾乎是惶惶不可終日。一次,胡蘭成對我說:“我曾與谷正之等人交談:如果蘇聯紅軍攻占德國,只要日本在遠東支持住半年的時間,估計蘇聯與英美之間,必然要勢力不均,新的爭執必起。那時你們相機行事,將來的事情并不是不好辦的。”
據說,池田經常舉杯贊賞胡蘭成為“小諸葛”。
胡蘭成這個人,無事好打太極拳,練習書法,對魯迅詩吟誦如流,比唐詩還熟。清水、池田的會客室與書室內掛的條幅,上面龍蛇飛舞,均出自胡蘭成之手。
1946年冬,我已到蘇皖邊區首府淮陰,在“華中新聞干部學校”學習。
一天散學后,我信步運河橋頭,忽然看見池田篤紀與畫家二宮久光迎面而來。言談之下,才知他倆已進入“朝鮮日本工農學校”學習。過了一段時間,池田他們準備回日本。談到胡蘭成,池田告訴我:一天,他到上海虹口區胡蘭成的暫居地,在約定的時間去看他,可是已人去樓空。鄰人回答:“不知其行止。”
(編者注:日本投降后,胡蘭成化名張嘉儀,逃到浙江溫州,任教于溫州中學。1950年,他經香港偷渡到日本,1981年病死于東京。本文選自《江蘇文史資料存稿選編》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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